九月,安平县。
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天,路面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洼。南锦衣撑着伞从百草堂出来,顺手取下了挂在堂前的灯笼。
灯笼通体为红色,灯面上用篆书写着“百草堂”三个字。因为下雨,南锦衣没有用挑杆儿,而是用手拎着,朝梨花巷走去。
橘红色的灯光照应着她的裙摆,鞋跟踩到水洼里发出“噗呲”一声。冷风吹落了道旁的梧桐树叶,树叶打着圈儿落到她的伞面上,悬挂在伞骨上的铜铃,发出了清脆的声音。
不远处,一个黑影正在凝视着她。
南锦衣抬眉,与黑影对视:“你的忙,我帮不上。”
黑影不死心,想要跟上来。一颗雨珠破空而至,穿过他的身体砸到墙面上。黑影定住了,他缓缓低头看向胸前,只见那里破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,而窟窿旁的那些黑气正在聚拢。
他好奇地用手指撩了撩,发现那些黑气是活的,会绕着他的手指转动。他犹豫了一下,把食指插进胸前的破洞里,没有任何感觉。
他不明白,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南锦衣!
南锦衣有些不爽,脚下一滞,停在原处。黑影来不及收脚,直接撞了上来,而后穿过她的身体,停在了对面。
与生魂接触的感觉并不美妙,她强忍着将对方撕碎的冲动,把灯笼提了起来。黑影见状,立马向后退了半步,让整个身子隐匿于黑暗中。
“说吧,你想要做什么?”
南锦衣的口气并不和善,黑影听出来了,他拢了拢自个儿的眉心,显得十分委屈。
生魂没有记忆,他只会下意识地跟着他想要跟的人。许是因为南锦衣身上的鬼气,才让他将其误认作是同类,寸步不离。
她不想杀生,也懒得再赶他,错开目光后,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。
黑影知道这是南锦衣默许了他的跟随,在轻轻“哎”了一声后,捏着两只耳朵,装作可爱地跑到了她跟前。
南锦衣视若无睹,直接穿过他,停在了李家豆腐坊门口。
轻叩木门,门内很快传来了脚步声。
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,年纪约莫在三十岁左右,满面愁容。见南锦衣站在门外,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,将其迎了进去。黑影本想跟着,却被南锦衣回头时的一个目光给制止了。他老老实实地退回门外,乖乖地站在了墙角处。
西厢房里亮着灯,灯下坐着个同样满面愁容的男人,见南锦衣提着灯笼进来,忙起身求道:“姑娘快看看我家小宝吧。”
“李老板勿急。”南锦衣将灯笼放在桌子上,净手后走到床前。
床上躺着个小男孩儿,约莫四五岁的年纪,脸颊胖嘟嘟的。单从外表来看,男孩儿不像是患病的样子。略微沉思后,她扒开男孩儿的眼睛看了看。
“南姑娘,我家小宝他有事儿吗?”妇人站在南锦衣身后,见她不语,忙搓起手来:“怪我,都怪我,我不该不听小宝说话的。”
“小宝他都说了些什么?”南锦衣问,将手搭在小宝的脉搏上。
小宝脉象迟缓,这是阳气不足之症,可他一个小小孩童,为何会出现成年人才会有的病症?南锦衣微蹙眉头,转身看向妇人:“小宝这病,是打从什么时候起的。”
“七……七天前!”妇人眼神儿飘忽,似有为难:“我们家小宝还有个哥哥。他这个哥哥为人笨拙,眼见着都七八岁了还干不成活。半个月前,我让他去老家的那口水井里大桶水,他可倒好,连人带桶一块儿溺死在水井里了。姑娘不知道,我们家的豆腐全靠着那口水井里的水。”
妇人说着叹了口气:“这人死了,井埋了,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。七天前,也就是小宝哥哥回魂的那天,小宝突然做起了噩梦,醒来后又哭又闹,是我们请了神婆过来才给看好的。这看好之后,小宝倒是不做噩梦了,可睡得一日比一日长,这次竟足足睡了两日。”
“小宝与他这个哥哥感情如何?”
“还好吧,两个孩子相差不大,就是大的那个笨了点儿。”妇人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嫌弃。
“这哥哥不是夫人所生吧?”南锦衣要来笔纸,写下一个方子:“若是亲生的,怎会在孩子落水之后只关心水井而不关心孩子。”
“我不是不关心孩子,我是——”妇人不自在地看了男人一眼:“那口井不是我们老李家的生计嘛。是,我是后娘,可我进门的时候他还小,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给拉扯长大的。虽说是后娘,可姑娘出去问问,这左邻右舍的,那个不说我对他比亲妈还亲啊。”
“那这孩子的亲妈去哪儿了?”南锦衣将写好的药方拿起来吹了下,递给男人:“按方抓药,三碗水煎成一碗,一日两次。”
“她亲妈犯事儿被赶出去了。”妇人凑到跟前看方子:“我家小宝这是什么病啊?”
“梦魇。”南锦衣看着妇人的眼睛:“你也可以理解成恶鬼缠身。”
“恶……”妇人的脸色变了,抓紧男人的胳膊使劲摇了摇。
男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,他拍了拍妇人的手,示意她稍安勿躁,待她情绪平复下来之后,才清了清嗓子对南锦衣道:“姑娘说得可是真的?”
“我像是在与你们开玩笑吗?”
“不不不,姑娘别误会。”男人赶紧摆手:“我们不是怀疑姑娘,而是不太明白姑娘口中的恶鬼是打从哪里来的。”
“这患病的是你们家小宝,恶鬼自然也是从你们家里来的。”
“可我那亡妻是病死的,与人无关呐。”男人急道:“我是娶过两房媳妇儿,前头那个姓方,死了快六年了。至于李大宝,他是自个儿掉到水里淹死的,这……这怎么能算到小宝头上呢。”
南锦衣盯着妇人的眼睛看了会儿,说:“只怕你那亡妻与孩子都不是正常死亡的。”
“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!”妇人脸色煞白:“我那姐姐就是病死的!”
妇人话音刚落,屋门开了,一股邪风卷着雨丝扑进来。原本搁在床头的灯烛不知被什么东西打落到地上,火苗自灯罩中钻出,犹如一条火蛇,咬向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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